树之语

树也是有脚的，对此我深信不疑。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就如世上所有生命群体与个体，树尚是一朵花或是一粒种子的时候，就已经有脚，已经开始行走或是跋涉，目标直指生命纵深，不舍昼夜。稍有不同的是，相对所谓的人，相对所谓的动物，树的脚迥然不同，或者干脆说，树的脚无形，抽象，虚拟，而脚步自然也无形，抽象，

香樟小城

初夏四月，丽日融融，鹧鸪声声，天蔚蓝而高远山缠绵而苍翠。登高静观，小城就如一个温馨的梦静静躺在群山低垂的臂弯里。

我娘想要一块表

三十年前那个腊月三十真是改常。从早到晚,天上想一丝云彩都没得,暖烘烘大日头连蚊虫都晒活过来,嘤嘤嗡嗡乱飞。中界午时,家家户户忙着吃团年饭。满石桶鞭炮声,满石桶火药味。我爹看一眼堂屋方桌上端好饭菜,也把晒好鞭炮挂到场边桃树上放。扑扑嗵嗵一阵爆响,满石桶都是回声,火药烟味直朝堂屋扑。我爹正在得意,鞭炮突然剪引,红彤彤半头挂着不响。我爹蹙着眉再用烟头点,扑扑嗵嗵响过后又剪引。再点,再响,再剪引。

流星划伤夜空

"慢啊,慢啊,慢啊……慢死,慢死,死死死……"蝉声声叫唤,声声殷切,分明提醒春天又将去了。这当然是午后了,阳光暖烘烘装满小院,原本蓬勃向上着的植物们都无精打采,慵懒无比。透过玻璃,我在书房看到老得很透彻的我父一如既往地躺在那把破旧的竹躺椅上。竹躺椅旁边,抑或是上方,那棵他亲手栽下的核桃树碧绿嫩叶间,挂满了灰白色毛毛虫似的花絮。方此时,穿着青灰大袄的我父张着无牙的大嘴,涎水长长淌出来,顺着竹躺椅靠背一直流到地上。他应该是睡着了。破例没有蜂与蝶。好像也没有风。院外河流无声。远处山上自顾泛青。天上云朵悠闲。整个小院是安静的。我父是安静的。我心是安静的。

石桶村枪事

一崔特派那年春上到石桶村蹲点,甘跛子喊他崔特判。甘跛子一喊,老老少少也都跟着喊他崔特判。他们喊一回,崔特派就纠正一回,说不是特判是特派懂不懂?县里特别派下来搞公安的特派员,简称特派懂不懂?但纠正了他们还是照样喊。喊到后来崔特派也懒得纠正了。

给你两枪

一崔特派那年春上到石桶村蹲点,甘跛子喊他崔特判。甘跛子一喊,老老少少也都跟着喊他崔特判。他们喊一回,崔特派就纠正一回,说不是特判是特派懂不懂?县里特别派下来搞公安的特派员,简称特派懂不懂?但纠正了他们还是照样喊。喊到后来崔特派也懒得纠正了,心想特派特判意思差不多嘛。

王二十

一镇党政办主任毕需晚上和老婆小米王二十,半途而废了。其实,王二十是事不是人,简言之就是弄事,弄男女间那点子事。这个创意真是好,算得上先进适用。若把它比做是军功章的话,既有老婆小米一半,也有毕需本人一半。说有小米一半,因为是她当年灵机一动把弄事说成是王二十,相当于第一作者或执笔人。说有毕需本人一半,因为是他以本人行为催生了小米的创意,相当于技术入股。具体情况是,毕需那方面兴致一直很高,隔三差五都有弄事发生。

穿越时空隧道

一周教授最近心情颇有些舒畅。其实,作为大学人文学院的正教授,周教授的心情一直都是很舒畅的,也可以说是天天都舒畅着的。但周教授自己心中明白,这回的舒畅非同以往,若按文言说法,就是此舒畅非彼舒畅也,若按流行说法,就是最近的舒畅比以往的舒畅来得更够劲些。原因是:他那本写了将近三个月的《古今汉奸人格分析》

老实交代

年轻刑警和负责笔录的中年刑警交换了下眼神,一拍桌子说,你,给我老实交代。我老实交代,两位干部,我一定老实交代。是的,我确实是个劳改逃跑犯,刚跑出来的。两位干部,你们放心,我一定老实交待。我是个老口子了,党的政策我是晓得的,这不,都写在这墙上哩,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哦对不起,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在里面呆长了,那样说惯了,说惯了。我是说,

狗眼爱情

一我是一条狗,一条非常灵异的狗。现在,连我都搞不明白了,二奎为什么突然要磨他那把斧头。二奎是个劁猪佬。二奎劁猪也劁羊劁狗劁猫劁鸡劁鸭,劁石桶村人想劁的所有大大小小牲口。二奎劁牲口的时候从不用刀,而用那把斧头,斧到根除,干净利索,不带一丝丝儿夹骚。

失地

我打开了棺材盖,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地走进我的棺材,然后掏出那瓶打黄磷厂磷泥沟里偷挖的黄磷,一仰脖子倒进了嘴里。厂长阚四说,算他狠,这块地我不要了。

中秋节与小妹书

影子,我的小妹:五月、六月、七月的来信皆已收到。为兄因为这样那样种种说不上口却又是实在的原因,一直没能给你回信。自分别以来,小妹时有信来,差不多隔上十天半月就有一封,小妹的意思,无非是有为兄这个人在,想从兄的字里行间讨一些安慰。可为兄的我,竟然很少回信,要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某个时空点上的某种假设

至少应该是在闹市,像森林一样长着楼房的闹市,市声稠密而尖锐,像有一万片破磁片同时划着玻璃。这是首要条件,否则假设便不会成活,更不会生动。具体在哪一栋楼房,原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有墙,若是一堵百年老墙,再配上些岁月的斑斑驳驳,最好。那么,一座后园便应运而生,或者干脆说是为我而生了。

石桶麦田

眼下究竟是哪一年的哪一月,还是哪一天,偏脖子实在懒得关心,也几乎没有必要关心。她已经老得太老,差不多就像只剩一泡水的红柿子,根本无法刻印确切的时间记号。她关心的只是风,秋风。她知道秋风一起,石桶的天气就见天凉,一些树叶也见天黄,还有一些树叶见天红,总之是该种咩子了。

免疫性失明

嗯,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米照亮刚往那个红色高原城市住建局大门口走,忽然发现天上云彩乱了分寸,一团一团像是被饥饿追赶的野兔,争先恐后朝陌生天空乱窜。他刚举起相机拍照,总编依红的电话不早不晚打进来。依红用细如母蚊子扇翅膀声音对他说,米照亮,你现在快到住建局了对吧？米照亮说是啊是啊,我刚到大门口。依红说,米照亮,我刚听说侯局长出事了,那个专版已经写不成了对吧？米照亮说是不是啊,我前前后后十几趟算又白跑了。依红说.

妇科病

一 骚，真骚，骚得像他娘的到了第二青春期。 黄医生黄麦这话是在他自家麦田说给田家媳妇毕小杏听的。那会儿，他刚跛着一条腿爬上杏树给毕小杏连枝带叶摘下一串溜光水黄的杏子，忽然从石桶豁口吹来一阵风。风当然是暖风，还带着五月正午小爆劲儿，吹得杏树哗哗作响，吹得斑鸠咕咕直叫，吹得麦浪翻滚，吹得毕小杏胸脯鼓鼓胀胀，吹得他心里酥酥痒痒。他一时激动，就顺口说了这句无头无脑的话。

祭一株海棠红

那时侯我扛着锄头,走在九曲回肠的小路上。早春背景萧条而凄凉,风刮过来,又刮过去,我的衣角没有固定的方向。在这之前,我刚给父亲母亲培过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