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坝行

初上阿坝。从几乎零海拔的海口上升三千米,就是阿坝县的地面高度。当我们一行人来到阿坝时,接我的藏族作家巴桑开玩笑说,你现在行走的地面,相当于飞机在海口巡航高度的一半。嗯,我一直在遥远的海南仰视着你们。天人!我大笑回应。早在年初,四川的朋友就向我发出邀请,期待早日相聚阿坝。

向蜂

苦雀子撒亮口就在星斗山上喊,苦——哦!苦——哦!那时,贵福叔在老屋的后檐沟,拿棕刷子打整蜂桶,刷了桶圈刷底板,忙得没空伸懒腰,嘴巴却闲不住,学苦雀子喊,苦哦、苦哦。又觉得自己嘴巴笨,半辈子没学像,喊出来是把散沙,撒不过金龙河。苦雀儿喊的那声苦,是把飞刀,穿云破雾,钻山过岭,直往人心口扎。

弄的遐思

同行的大化朋友,介绍到七百弄的时候,一个“弄”字,让我倍感亲切。老实说,论山水之美,大化与我家乡恩施,当在伯仲间。同样是喀斯特地貌,恩施的山,多奇险,一座叠一座从河谷拼了命往云里长,像是一群约好了拼脚力的汉子,肌肉虬扎,须发蓬乱。大化的山,秀丽中透着圆浑,更像秀美的女子,线条柔曼,沉稳端庄。

粗陶

前些日子,朋友从宜兴回恩施,带给我一把紫砂壶,说出自一位制壶名师之手,泡茶固然好,兼具收藏价值。还不厌其烦地指点,洁具、投茶、注水、温杯、暖壶,一步都不能马虎。言外之意,是我熬茶的砂罐该退休了。我笑而不语。仍然把砂罐捧出来,在电炉子上烧到罐底见红,投半两老茶入罐翻炒,待茶叶冒出一股淡烟,冲入备好的山泉水,嗤的一声,水汽腾起,茶叶在罐中上下腾挪,略带焦味的熟香就漫了满室。

巷子里

城老巷深。陈师傅的小餐馆,就开在巷子里,对开的玻璃门贴两排红字:“巷子里”店名应景。巷口没打招牌,也挤不上去,唯一的灯杆箍二十几块牌子,托百十个汉字,有繁有简,有的鲜丽,有的被雨淋得缺横短竖,还有的注一行英文,多数标有箭头,指向小巷深处。拉了两根钢丝加固,水泥灯杆还像稻草人,风过牌子晃。

投帖

喜帖上一手好字。我也看不出哪里好,横看竖看都顺眼。红烛映墨痕。有人认出笔迹,是煤炭客吴大毛写的,点似铁锤竖像钢钎,撇捺如抡锤时蹬的八字步。老家人爱打比方,说起葫芦就是瓢。蛮腔蛮调的议论,引来投帖的过礼先生搭白,就是他写的,一对糯米粑五斤苞谷酒,从煤场请家里去,树皮样糙的手,红纸却裁得周方四正,小学生用的毛笔,提起来就写,头上的煤渣子直往纸上落,更好玩的是,糊得黢黑的一盏矿灯做了镇纸。

还阳草

嚼,这泡雨来得好,还阳草都返青了。老赵指着田里的一丛野草,大声大气说。那就是还阳草?我惊喜地问。他连连点头,是的,就叫还阳草,也叫打死还阳,治五劳七伤的好药。我穿过尺把深的土豆苗子去看。卧在田里的一块青石,面上积一层薄土,几十株还阳草挤得不分彼此,梗上的叶子有的枯了边,更多的绿着,模样儿跟花市卖的盆栽“多肉”差不多。

眺望燈火

火光照亮了山野。竹竿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夹杂着赶毛狗、赶毛狗的吆喝声,峡谷起,岭上应,听得人浑身来劲。这才想到,今天是元宵节,土家人叫过十五,要烧毛狗棚,驱邪避瘟。和远郊的喧闹不同,夜色下的恩施北临检站,寂静肃然。两排帐篷在明亮的灯光下,疲惫地站在高速出口两侧,消毒、测体温、登记的指示牌醒目而坚定。水马隔断前,着反光背心的交警来回走动,大檐帽下的徽章金光闪烁。一身银白穿得像胖胖熊的几名护士,随手机音乐在活动手脚。通往高速出入口的路上,清寒的风摇晃着行道树瘦削的叶片,有嫩芽萌发的清香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漫在发潮的空气里。夜色下来,路上没行人,也没车,像极了节目间隙的舞台,空洞而宽敞,橘红色的防护墩像两条粗壮的手臂,伸向远山。我的身后,就是恩施州城,灯火依然璀璨。路灯杆上的红灯笼与中国结,高楼外墙上的霓虹灯,凤凰山和碧波峰的迷彩灯光秀,恪尽职守营造着节日的喜色。凝神看过去,是一幅绚丽、安静又层次分明的画轴。以前,极少关注这份夜景,今夜倒有些震惊了.

優雅的土地

幸好是雨天,路面湿滑,车开得慢,才瞄到了坎上的樱桃,一枝枝红果艳了绿叶。端阳关里,本地樱桃早过了季,没想到瓦屋桥的正红。说红不确切,是亮黄含了浅红,恰如密叶捧了彩珠子。恩施方言称水果熟透叫红了,不论桃、李,还是枣、柿,都这样叫,未必是果实的本色,图个喜气。馋虫爬出来,就顾不得雨大,抓把伞撑开,往那树下去。

渡儿

食筒摇动,井湾巷上空的鸽群唰唰落到老陈身前。高粱粒、玉米粒、砂粒碰擦的声响,像经筒转动,单调而清脆,却未必能冲破嘈杂的市声,直达云霄。他与鸽子之间,一定有某种暗语。暮色已罩住五峰山,连珠塔顶的七粒宝珠,含着斜阳的一抹余晖,守着清江河边的老城。巷子的脚步渐密,忙和闲的人,都往家里赶。

扫把客[散文]

高大浓密的竹荫罩住了扫把客。弯刀挥起,雪白的孤光划过,竹枝嚓嚓的断裂声,竹叶沙沙的叫声,蹦进他怀里。竹枝剔得差不多了,他靠住一蔸腰杆粗的楠竹,坐在疏软的竹叶上,双腿夹住捋顺的竹枝,一枝压一枝,到虎口握不住时,不用数,一定有二十四枝了。竖起来笃齐整,拿蒸熟后的慈竹篾打三道箍,翻来翻去看几眼,才扔到扫把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