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威特金(Robert Witkin)是英国埃克塞特大学(University of Exeter)社会学高级讲师,著有《艺术与社会结构》(1995)、《阿多诺论音乐》(1998)和《阿多诺论流行文化》(2003)。本文译自《艺术与社会结构》一书。在该书中,他从...罗伯特·威特金(Robert Witkin)是英国埃克塞特大学(University of Exeter)社会学高级讲师,著有《艺术与社会结构》(1995)、《阿多诺论音乐》(1998)和《阿多诺论流行文化》(2003)。本文译自《艺术与社会结构》一书。在该书中,他从艺术社会学的视角,详细阐释了艺术变革中的社会决定因素,以及艺术品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复杂关系。艺术被认为是思考和确立社会关系的有力手段。在分析古代文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和现代世界的艺术时,威特金认为,每种艺术"风格"和"运动"都反映了主导社会关系从传统(tradition)向现代性(modernity)的变迁。扬·凡·艾克就是处在艺术范式从中世纪向现代性转变的关节点上的艺术家之一。20世纪初的德语艺术史家普遍把15世纪的尼德兰绘画视为北方文艺复兴艺术的源头。1904年,德沃夏克在《皇家美术史博物馆年鉴》上发表了《凡·艾克兄弟的艺术之谜》(Das R?tsel der Kunst der Brüder van Eyck)一文,主张"新"自然主义不过是从意大利14世纪绘画到法国手抄本插图,再到凡·艾克兄弟作品这一连续发展过程的结果,从而在欧洲南北方的艺术发展之间建立了联系。沿着这个思路,帕诺夫斯基在《早期尼德兰绘画:起源和特点》(Early Netherlandish Painting,its origins and character,1953)一书中主张,一方面意大利塑造形体和空间透视的方法通过"法国-弗兰德斯"(Franco-Flemish)的插图画家,深刻影响了尼德兰视觉艺术的传统;另一方面尼德兰绘画的自然主义再现是掩饰宗教象征内容的面具,他称之为"伪装的象征主义"(disguised symbolism)。以扬·凡·艾克的油画《阿尔诺芬尼的婚礼》(1434)为例,它一方面以细节的真实呈现了仪式化的瞬间,另一方面通过男子举起的右手、婚烛、小狗等象征符号,确信这是一场婚礼,见证人就是镜子中的两个人物,其中之一是画家本人。因此,这幅画把中世纪的象征主义与现代的写实主义融为一体,"象征的含义既没有被取消,但它也没有和整幅画的自然主义倾向相对立。象征完全并入了现实之中,以至于现实本身使人产生了一连串超自然的联想。这些联想的方向神秘地由中世纪图像研究的各种生命力所决定。"【1】受到帕诺夫斯基的观点启发,罗伯特·威特金对凡·艾克的这幅油画进行了形式分析。不过,他的目的是为了探索铭刻在此画审美结构中的社会关系。作为宫廷画家,凡·艾克处于新与旧、中世纪封建秩序与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交汇点上。这个特殊的核心位置,使凡·艾克敏锐地感受到两种秩序之间的张力。这种张力使此画的形式结构具有同时并置的两种表达符码(presentational codes)。从构图来看,画面左右两部分使用了两种不同的视觉语言。左侧部分,色调融合与色彩和谐更微妙、复杂,颜色使用较为克制;右侧部分,局部色彩给人的感觉更强烈、愉悦,色调变化较为隐晦。左侧的男性肖像是个性化的,冷峻、严肃;右侧的女性肖像是象征性的,温和、静穆。显然,画面对线性透视的使用较为自由,没有使画面中的人与物具有正确的比例。这揭示了艺术在表达符码上的矛盾。一方面,画面具有细节的真实,无论远近大小,每个物体都得到了细腻、逼真、清晰的呈现;另一方面,画面中的许多图像是精心安排的象征符号,具有神秘的象征意义。这是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前者属于感知现实主义或自然主义,旨在呈现肉眼所见,是经验的;后者属于象征主义,旨在呈现精神之眼的幻象,是先验的。它暗示了两种不同的文化价值,前者迎合了新兴资产阶级的文化趣味,后者符合天主教的宗教信仰和宫廷贵族的品味。这两种价值又分属于不同的社会秩序,前者是现代的,后者是中世纪的。两者相辅相成,以张力的形式增添了构图的活力。凡·艾克在同一作品、单一构图中实现了两种表达方式、文化价值和社会秩序之间的完满融合。用艺术史论家埃尔金斯的话说,他"保持了绘画之间的一致性,是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之间敏锐感知能力的协调"。这种充满张力的构图方式揭示了尼德兰地区15世纪特有的社会结构。它浸润了现代资产阶级价值观,但依然处于中世纪封建秩序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期。展开更多
文摘罗伯特·威特金(Robert Witkin)是英国埃克塞特大学(University of Exeter)社会学高级讲师,著有《艺术与社会结构》(1995)、《阿多诺论音乐》(1998)和《阿多诺论流行文化》(2003)。本文译自《艺术与社会结构》一书。在该书中,他从艺术社会学的视角,详细阐释了艺术变革中的社会决定因素,以及艺术品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复杂关系。艺术被认为是思考和确立社会关系的有力手段。在分析古代文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和现代世界的艺术时,威特金认为,每种艺术"风格"和"运动"都反映了主导社会关系从传统(tradition)向现代性(modernity)的变迁。扬·凡·艾克就是处在艺术范式从中世纪向现代性转变的关节点上的艺术家之一。20世纪初的德语艺术史家普遍把15世纪的尼德兰绘画视为北方文艺复兴艺术的源头。1904年,德沃夏克在《皇家美术史博物馆年鉴》上发表了《凡·艾克兄弟的艺术之谜》(Das R?tsel der Kunst der Brüder van Eyck)一文,主张"新"自然主义不过是从意大利14世纪绘画到法国手抄本插图,再到凡·艾克兄弟作品这一连续发展过程的结果,从而在欧洲南北方的艺术发展之间建立了联系。沿着这个思路,帕诺夫斯基在《早期尼德兰绘画:起源和特点》(Early Netherlandish Painting,its origins and character,1953)一书中主张,一方面意大利塑造形体和空间透视的方法通过"法国-弗兰德斯"(Franco-Flemish)的插图画家,深刻影响了尼德兰视觉艺术的传统;另一方面尼德兰绘画的自然主义再现是掩饰宗教象征内容的面具,他称之为"伪装的象征主义"(disguised symbolism)。以扬·凡·艾克的油画《阿尔诺芬尼的婚礼》(1434)为例,它一方面以细节的真实呈现了仪式化的瞬间,另一方面通过男子举起的右手、婚烛、小狗等象征符号,确信这是一场婚礼,见证人就是镜子中的两个人物,其中之一是画家本人。因此,这幅画把中世纪的象征主义与现代的写实主义融为一体,"象征的含义既没有被取消,但它也没有和整幅画的自然主义倾向相对立。象征完全并入了现实之中,以至于现实本身使人产生了一连串超自然的联想。这些联想的方向神秘地由中世纪图像研究的各种生命力所决定。"【1】受到帕诺夫斯基的观点启发,罗伯特·威特金对凡·艾克的这幅油画进行了形式分析。不过,他的目的是为了探索铭刻在此画审美结构中的社会关系。作为宫廷画家,凡·艾克处于新与旧、中世纪封建秩序与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交汇点上。这个特殊的核心位置,使凡·艾克敏锐地感受到两种秩序之间的张力。这种张力使此画的形式结构具有同时并置的两种表达符码(presentational codes)。从构图来看,画面左右两部分使用了两种不同的视觉语言。左侧部分,色调融合与色彩和谐更微妙、复杂,颜色使用较为克制;右侧部分,局部色彩给人的感觉更强烈、愉悦,色调变化较为隐晦。左侧的男性肖像是个性化的,冷峻、严肃;右侧的女性肖像是象征性的,温和、静穆。显然,画面对线性透视的使用较为自由,没有使画面中的人与物具有正确的比例。这揭示了艺术在表达符码上的矛盾。一方面,画面具有细节的真实,无论远近大小,每个物体都得到了细腻、逼真、清晰的呈现;另一方面,画面中的许多图像是精心安排的象征符号,具有神秘的象征意义。这是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前者属于感知现实主义或自然主义,旨在呈现肉眼所见,是经验的;后者属于象征主义,旨在呈现精神之眼的幻象,是先验的。它暗示了两种不同的文化价值,前者迎合了新兴资产阶级的文化趣味,后者符合天主教的宗教信仰和宫廷贵族的品味。这两种价值又分属于不同的社会秩序,前者是现代的,后者是中世纪的。两者相辅相成,以张力的形式增添了构图的活力。凡·艾克在同一作品、单一构图中实现了两种表达方式、文化价值和社会秩序之间的完满融合。用艺术史论家埃尔金斯的话说,他"保持了绘画之间的一致性,是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之间敏锐感知能力的协调"。这种充满张力的构图方式揭示了尼德兰地区15世纪特有的社会结构。它浸润了现代资产阶级价值观,但依然处于中世纪封建秩序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