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路1号

1.城南几乎没有去过,只勉强知道方向。从南禅寺过去,过清名桥,那条路裹得紧紧的,拥挤中间跳出一些苍老而温暖的印象。居然还有木质店铺。《林家铺子》的记忆单纯而经久,那些脸盆,还有帽子。其它的惨淡的细节刻意地忘记了。木质的东西都要多看一眼。还有白铁铺。杂货铺。烧饼油条铺。时而寂静时而喧嚣的小学校。从清名桥上可以看到灰暗的运河,还有河对面的旧窑。旧窑荒草丛生,顶上开着四四方方的洞口。居民们就生活在旧窑与旧窑的中间。我们只是知道走完这条路就是城南,然而还是没有想到,它是那么遥不可及。事实上我们没有去成那条裹得紧紧的路。路口设着障碍,车辆绕道而行。以后它不知会是什么样子。然后我们走了一条七弯八绕的路,尽管我不得不长年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可是许许多多的路我都不认识。

怀念狼

这仍是商州的故事。商州的南部曾是野狼最为肆虐的地区,这和商州西北部盛产一种矮脚叫驴一样有名,传统习惯上,西北部的人就被称为西北驴,南部的人就叫做南山狼了。本世纪之初,中国发生了一次著名的匪乱,匪首名为白朗,横扫了半个国土,老县城毁于那次匪乱,而民间将白朗念作了白狼。老一辈人传下来的话是那时成千上万只狼围住了城池,嚎叫之声如山洪暴发,人们曾将百十头猪羊抛下城墙,企图打发狼群离开,但猪羊瞬间被咬嚼一空,连一片皮毛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狼仍是围着城不走。狼眼都放着绿光,开始了叠罗汉往城墙上爬。人们往下掷火把,扔砖瓦,放火铳,狼死了一层又扑上来一层,竟也有撅起屁股放响屁,将稀屎喷到十米八米高的墙头上人的身上。一批狼的同盟军,即豺狗子的,专拣着撕抓马匹和牛驴的屁眼,掏食肠子,一时城池陷落。狼灾后的第五年,就开始了白朗匪乱。匪乱毁城中,有一户姓傅的兄弟分家过活。老大开着一个粮庄,生有一个女儿。老二是做棉花生意的,经年挑一个两头高翘的棉花笼担,一边走一边喊;棉花,棉花一棉花担被匪徒捆绑后喂了狼。棉花担儿子的儿子傅山成了商州捕狼队的队长。

三重门

林雨翔所在的镇是个小镇,小镇一共一个学校,镇上的老少都为这学校自豪,那学校也争过一次气,不知怎么地培养出两个理科尖子,获了全国的数学竞赛季亚军。消息传来,小镇沸腾得差点蒸发掉。学校领导当即把学校定格在培养理科人才的位置上,将语文课调整到一个礼拜只有四节,并宣称,如此是因为语文老师都转业当秘书了。林雨翔对此很有意见,因为他文科长于理科,所以他坚持抗议,但胆子小,把不满放在肚子里,仅供五脏间交流。语文老师走得太多,校领导只得从镇文化站找来一个半路出家的文学中年来任语文教师兼文学社社长,他叫马德保。第一天教书,林雨翔就在新出炉的语文教员面前大加表现,马德保见有人捧场,便对林极口揄扬并收进文学社。

生命的留言

不知别人的情形如何,我很小的时候脑子里就建立了一幅关于死亡的画面: 冬天,一个清洌的湖。湖的对岸依稀是一座白色的房子。每个房间都亮着灯。过了一会,它开始熄灯,一盏、二盏、三盏……熄灯的过程缓慢而坚定,像一个仪式……最后一盏灯灭掉的时候,有人死了。房间里那个死去的人是谁,而谁站在湖边? 我长久以来一直迷惑这两个问题,直到我决定用日记的形式来记载我生命最后的情形,我才恍然大悟:同一个人,那是同一个人。接受死亡的我和体验死亡的我。我于1963年10月出生,曾经到过1米7后又缩了些许。清瘦、单眼皮,此生没人说我漂亮,30岁以后有人恭维我潇洒。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妻子,误信谎言的中文系同班同学。女儿,一个努力收集父母缺点的10岁小孩。血型,A。爱好:打牌、下棋、旅游、电脑。个性,平和,追求完美、追求舒适、懂得享受、刻苦、外柔内刚、很强的承受能力。工作经历:上海某局职工大学任教4年。下海,混乱得我已记不清的经历,分别在上海、珠海、广州等地经商,做过记者、经纪人、羊毛商人,最后运一列车哈密瓜至珠海,未成,遂收山,逃回家。上海宝久广告公司任职至总经理助理。

一只绣花鞋

1963年5月17日,大连老虎滩公园假山前发现一具女尸,大连市公安局侦察处长龙飞仔细侦查现场后,与助手肖克一起向老局长梁一民汇报情况。死者叫庄美美,住在广州路23号一座小洋楼里,是大连市二中的音乐教师,父母是新加坡的侨商,她自小在新加坡长大,三年前来此定居。庄美美与一个年轻海员门杰过从甚密,门杰的父亲门志雄是个老红军,现任618厂厂长,就是制造核潜艇的兵工厂。与此同时,公安人员在殡仪场一带发现有特务向海外发报,破译的电文内容为:礼物将送婆家。这份礼物肯定与庄美美一案有关。殡仪场的火化工向永福被捕,他是潜伏多年的特务,从他的假腿里发现了发报机,在他的住处还找到了一张时髦女人的照片。龙飞看到照片,想到十四年前南京的一幕。当年龙飞是中央大学新闻系的学生,接到南京地下党交给他的一个紧急任务,让他无论如何要设法接触一个叫白薇的小姐。

北京法源寺

七世纪的六四五年,唐太宗未能攻下高丽,回到幽州。幽州,就是北京。唐太宗在幽州盖了一座庙,追念这次征东而死的所有的将士,叫做“悯忠寺”。一千年过去了。清朝的第三个皇帝世宗雍正皇帝,在他即位第九年、一七三一年的时候,想到了这座忠烈祠,他把它改名叫“法源寺”。四十九年后,清朝的第四个皇帝高宗乾隆也亲来这里,并且亲笔题写了“法海真源”四个字,刻成匾,挂在这庙里。法源寺在北京的寺庙里,有它特有的悲怆气氛。它一开始,就表露了阴郁与苍茫。在它兴建后四百八十年,一个亡国的皇帝被关到里面,那是北宋的钦宗。他的父亲徽宗,艺术家的成分远多于皇帝,在位二十五年,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后,丢给了他。他只做了一年皇帝,就亡国了,然后做了三十年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