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问的“庙会”

喜欢王问，喜欢他与我的接近，这位先贤的故宅和我的家只有数里之遥，如果时空回流个几百年，我吃饱了饭，从家里出来，一路看看车水马龙，看看富人坐轿，贵妇挥扇，要不了一袋烟的工夫，我就到他家了，或者说，我就到一座顶顶漂亮的园子了。也就是诗中南桃花坞左近，太湖之滨。园里有山清水秀，奇花异草，也许，他的家丁会把我拦在门外，氏族的门第吗，往来起码得不是白丁，那么我只好在门外跳跳脚，偷偷瞅几下，也许能看到王家的人在里面吟风弄月，他们的气色无疑是很好的，就像王问的诗的气色一样，满脸红光，闲适极了，应该是脑瓜一碰到枕头就能打起呼来的那种气色。写出这样的诗的人，当然是第一等闲适的人了，这样的人，在我这等白丁一心去沾他文气的时候，他肯定不在那座园子里，他从那座漂亮的园子里出来，一路看看湖光水色，农夫插秧，渔人撒网，水牛吃草，要不了一柱香的工夫，他就快到我家了，就是田边的随便哪一座泥屋子，远看是挺美的，就连我看了都觉得美，他当然可以随便进来，但他会进来吗？

华夏第一公园

一九九八年,陈国良靠收旧书挣到不少外快,每月八百出头,高过他超市保安岗收入两倍有余。第一批旧书来自永泰毛纺厂。知青陈新民回城后,在毛纺厂工作二十年,从物资科到打包工再到工会,各种缘由一言难尽。厂倒闭时,车辆、设备、生产线和旧电梯早被破产办作为优质资产预处理,办公桌椅、铁皮更衣柜也由厂办安排妥当。几千本旧书旧杂志工会准备当废纸卖。

讲苏州话的人

醒来前的半小时,张先骏起码做了十个梦,其中一个梦过于特别,以至于他还没醒来就把其他梦忘了,只记得这个梦——他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生了个孩子,蟋蟀大小,他把孩子装在那种透明的鸣虫盒里,每天塞一粒泡饭或苹果肉喂,听孩子哭叫.

华夏第一公园

一九九八年,陈国良靠收旧书挣到不少外快,每月八百出头,高过他超市保安岗收人两倍有余。第一批旧书来自永泰毛纺厂。知青陈新民回城后,在毛纺厂工作二十年,从物资科到打包工再到工会,各种缘由一言难尽。厂倒闭时,车辆、设备、生产线和旧电梯早被破产办作为优质资产预处理,办公桌椅、铁皮更衣柜也由厂办安排妥当。几千本旧书旧杂志工会准备当废纸卖,估摸能值三五百块。正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厂之将破,也会尚出特别的人情味,最后一次内部安置会议,厂长心血来潮,提议由陈新民处理旧书,他动情强调,老陈四次分房都没轮到!班子一致通过。

民国的一天

阿炳醒来后便去摸睡在身边的人，开始没摸到，往里边挪了挪身子，继续摸。总算摸到了，他紧紧抱住，把脸往那软绵绵的地方凑，寻着了乳头，一口含住．嗯嗯地吸起来。身边人被他弄醒，厌恶地推了推他，骂道，死瞎子阿炳，一晚上还没折腾够，大清早又来搅人了。阿炳没理她，把身子往里拱拱，含得更紧了。身边人推不开他，打了个呵欠，脸别到另一边，随他怎么去弄也不作回应，他的动静不大，她很快又响起了呼声。缓慢均匀的呼声勾起了阿炳还没完全消失掉的困意，他渐渐松开了嘴。渐渐又松开了手，于是他把身子往外挪挪，转过身继续睡．嘴角渐渐流下了一条哈喇子。

窗外灯

想着小区垃圾桶中的那窝拳头大的奶猫,许荣生睡不踏实。附近又在修路,挖掘机掏地的震动绵绵不断,中间停了会,估计司机抽烟去了,窗帘后漏出几声轻细的鸟叫,好像有人在小声说话。他起床后看了下座钟,下午两点刚过,阴天。小区路旁,三个小学生拍皮球,球弹来弹去,调皮地击打着水泥地面。很远的花坛那边,社区工作人员正在换公告栏里的宣传画,一人站在凳子上,另一个人扶牢,站着的那人把头伸进了一堆低垂的樟树叶中。

运河铁人

石桥插入古运河,和桥洞的影子形成一个圆形,远看如一面铜镜,只要有一点点风,镜中世界的树影和水纹飘逸而起,这种细小的动静毫无疑问是女性的动静,一天之中,城市难免表现出几次女性化的低眉颔首,这是只可意会的时刻,这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时刻,有些温柔存在时间极短,稍纵即逝,由于大多数人不知道,对于他们而言,城市的这一面也可以说从来没存在过。几个老人坐在桥头,听一个头特别大的鹤颈小伙子细细分析克林顿的一生,从他大学时加入共济会开始详解.

鸟兽草木之名

赵爱国深吸口气,神情也阴沉下去,压低声音,仿佛老电影里大街上接头的特务,他告诉李荣一个秘密——前天晚上,九点钟十点钟的样子,前进粮油店的刘师傅提着一篮子山楂片、话梅、饼干、面包还有果冻飞上了半空,篮里塞着几大包食品店刚出样的口香糖,零食包装袋反射出迪斯科舞厅里才有的、球状转灯的彩光,草莓味口香糖闪红光,香蕉味闪黄光,刘师傅的大肚子都飞到云层里去了,可光点还在闪,越来越小的刘师傅就像一架夜航飞机飞远了。赵爱国说几句,掩嘴张望四周,再说几句,眼角抽搐。

捉迷藏

八十年代中期的寒假,有动画片的日子就是学生们的节日了。我还记得那些片名:《渔童》、《大闹天宫》、《三个和尚》、《蓝精灵》、《国王与小鸟》等等。

黄昏马戏团

马戏团由三只猴子、两条狗、一只羊、三只鹅和一匹马组成,大部分动物挤在一辆改装电动三轮车拖拉的栅厢里,脑袋朝外拱直,眼神落满灰尘,只望向眼皮底下几米之处,如那些历经了长途跋涉对外界再也提不起兴趣的难民。电动三轮车行驶滞慢,马老了,皱巴巴的脖子被车把手上的细瘦皮绳牵动,脚步迟钝地跟在车后,干黄的尾巴甩荡,走在水泥地上,却散出野地里才有的草屑尘灰,在屁股后面弥漫一路。几只苍蝇萦绕,嗡嗡吟哼,不知道已经跟随了多少里。

骑鹤

舒生走出宰相大人的书房时,天边已泛起白色,就像一个老人的眼白,眶角挂着几缕晨曦的血丝。一夜无眠带给他仿佛大病初愈的疲惫,此时他身轻如雁,前方一望无际的灰蓝让他有了展翅翱翔的念头,他的锦袍在晨风中果然飘动了几下,如同一双蠢蠢欲动的翅膀。他在宰相大人的后花园里停下脚步,这里的奇花异草尚笼在一层灰色的晨雾中,景物浮沉不定,宛如裹着一层胎衣。

深空盛宴

有一阵子,你在超市打工。巡岗的时候,你也喜欢和那些理货员聊几句,打发打发时间。他们也乐意和你聊,目的是一样的。一楼理货员的脚步最匆忙,他们几乎埋没在顾客群、食用油和方便面保持的高度里。

运河下

第一章獭祭鱼鸿雁来草木萌动一经济新闻里播,富士康出现第十三跳,是个女人,二十二岁。我收好碗筷,去门口的水池洗碗。阿五头家的太阳能热水器外水管坏了,水哗啦哗啦冲击着瓦片,稍远看去,仿佛一条雨后的山涧,水流湍急,跳波四溅。房脊的檐兽,如同高士,对着幽境参禅。

烟花多少钱一支

灰色的云压在南长街菜场上,陈扁头看看天,除了一些掉下的枯叶,没有什么。几只病鸡在前面吱吱叫着,它们身上的黄毛就像菜场门口的泡桐树叶,稀稀拉拉的。卖病鸡的阿华蹲在水泥墩上,静静地抽烟,如同他身下的病鸡。病鸡的叫声柔弱轻盈,有点像在哭,估计是怕冷了,它们越靠越紧。

金贵宝的爱情(长篇节选)

金贵宝和陈小雨要结婚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顺兴弄,几乎同时,附近的几个弄堂也知道了。大家津津乐道之余不免感叹两声,不容易,真不容易。有人问,谁是金贵宝?别人说, 你连金贵宝都不知道,就是那个整天笑嘻嘻的胖子啊。

垂死的语言

漫长的深不可测的漆黑,然后淡化成充满 玄机的浅黑(就像月色中诡异的湖面,多少画面 随现随消)。然后是午饭的气味。午饭气味带来 的时刻是一天中最让李春光留恋的,他的白天 由此开始,他的眼前开始闪烁起淡灰轻快的色 调。午饭的气味从远方传来,那里有一些邻居的 房屋,他们家的灶头永远起在堂屋的右侧,和祖 先的遗像遥遥相对。他们掀开锅盖的动作对于 李春光而言如同声声嘹亮的鸡鸣,将他眼前的 黑色轻轻啄破,漫溢出淡灰的血液。当前后左右 的鸡鸣陆续在李春光的被窝中响过,他就知道 该起床进行生活了。他站在窗口,看到他们往口 中扒饭,吐出细锐的鱼刺,他们的牙齿间闪烁着 尖细的自光,他们嘴间的细节一一呈现。他张开 嘴,吞进新的一天充满别人家菜香的空气,此 时,他能看到,自已的牙齿也闪烁着尖细的白 光,冰凉而残忍。

城中公园

除了休息日,我每天都要去一次城中公园。它后门口有家面店的素鸡面是整个皇亭食街最便宜的,两块钱,我就常穿过公园去那里吃中饭或晚饭。当然,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城中公园附近。单位食堂配有蒸饭机,除非山穷水尽。

雁驻寒潭

秋天是一个成熟的季节,我们身边的万物纷纷在成熟时死去,温凉的阳光轻覆上它们或大或小的尸体。阳光在洁白的病房里,碧绿的草地上,连绵起伏的丘陵中,默默流淌的清水间,勾勒出一幕幕静止的辉煌景象。同生前相比,它们的容貌显得神秘而安详,死亡拉近了我们眼中树叶与蚂蚁的距离,一片树叶的尸体等于一只蚂蚁的尸体。

一个我不知道的人

阅读是写作礁石下盘根错节的珊瑚,我的阅读从一本针织书开始,大概是四岁的时候,我翻到母亲的一本毛衣花样大全,上面有各式各样的几何图案,并有详细的针法教你如何织出这些图案,我迷恋这些花纹,可能同为线条的缘故,它们把我带到阴雨天的情绪里,我希望她可以在给我织的毛衣上复制这些花纹,我记得有一个图案叫"绞力棒",类似于麻花,我没告诉她的是,当我穿上了她为我织的镶满"麻花"的毛衣,肚子饿时,我不止一次地舔过这些花纹。与针织书差不多时出现的是一本很旧的育儿手册,里面的插图都是外国小孩。那时我明明还没上学,不知为什么,我却可以明白里面写的内容。

逐步接近的虚无(创作谈)

我对自己的写作一开始就是模糊的,往往因为一个好的题目、一个自以为好的句子、一个有趣的事情,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继续。我常常会花上大量的笔墨去描写一处和主题很不搭界的景物,乐此不疲,到后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