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不容易发表的“作品论”

喜欢作品论。作品论直接针对具体文本,帮助读者阅读,帮助作家提高制造阅读感觉的能力。看一篇评一篇的作品论,最过硬,不受“干扰”,排斥“认知作战”;甚至无需知道作者,好处说好,坏处说坏,“六亲不认”。好作家写差作品,差作家写好作品,常有的事。写过很多作品论,其中几篇发表不顺,一篇评王蒙的《活动变人形》,一篇《细节人物及其它——毕飞宇的〈玉米〉浅析》,分别在写成五年、七年后,才在《文学自由谈》和《文学报》刊出。在中国,指名道姓的批评文难发,尤其批名家名作。

蔡京与秦桧:两个政治性人物的肖像

“危险的精神族类”标题引用了斯蒂芬·茨威格的人物传记《一个政治性人物的肖像》中的话。在这部非虚构经典著作中,茨威格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学方法,精微而细腻地剖析了十九世纪法国大革命中一位被人唾骂的政坛权要、一位让拿破仑也感到“惊恐”的天才人物——约瑟夫·富歇。他认为,富歇这类人物“是我们生存的世界里,尚未完全研究透彻的极端危险的精神族类”。

圈子化与粗鄙化(外一篇)

常常听人说,如今文学不景气了,越来越边缘化。究其原因,有人认为是“这一届读者”出了问题,不爱读书;有人则认为是现在的作家不行,写的东西没法看。两种说法,都有一定道理。我感觉,在一定程度上,当前文学创作呈现两个极端:一是传统文学圈子化,自娱自乐,排斥大众读者;二是网络小说粗鄙化,直接拉低了读者审美水平。

黄裳先生一句不易察觉的话

接连读到两本新书。一本是葛剑雄的《往思录》,2024年出版,当然是新书。另一本则是萧宜的《凭窗忆语——笔会十年师友录》(以下简称《凭窗忆语》),2018年3月出版,距今六年,也还能看作新书。从网上先看到了后者,见作者名字“萧宜”,眼睛一亮,买回后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为什么会急着想看这本书呢?因为记得有过一场十分惹眼的文艺论争,那是黄裳先生针对张中行先生“第三条道路”观点的批评。

作家的热闹和孤独

在一篇文章中我曾说,读书和写书真正需要的是寂寞而不是热闹。尤其作家,本应是一种孤独的职业,越是优质的作家,越该标配孤独寂寞——“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就是作家本该有的样子。说这话时,我正重读《雪国》,自然而然地眼前叠影出川端康成清瘦的面影。巧合的是,四月某日凌晨,作家朋友胡性能在微信圈发文:惊梦四时醒,海棠花未眠。

文学作品“含金量”的外在指标

对文学作品的评价应该是个性化的体验。审美力好的评论者不会受外在因素的左右,而是遵从自己的感觉,听从内心的召唤。开列书单就是对作品的评价。我在读大学的时候,老师会给我们开个性鲜明的书单,外国文学老师的书单中有中国当代小说,现当代文学老师也会开列外国文学作品;文学概论、写作老师是“全科医生”,开的书单就更宽泛了。不同老师书单上的书会有重合的,我便取其交集,把几位老师都推荐的书,作为第一批书目.

王彬彬看懂《我爱我家》了吗?

2024年,不只迎来金庸诞辰百年,还是家庭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播出三十周年——你看过这部剧吗?我小时候就看过。斗转星移,我进了某师范大学任教,面对一茬茬将要走上中学语文讲台的师范生,有时会建议他们:你想练就教学口才,探索新奇的上课语言,未必得去钻研那些高深的教育学论著,留心揣摩文兴宇、宋丹丹、杨立新和梁天主演的120集《我爱我家》就可以了。

杜卫东的历史人物散文

大约是前年,我在《人民文学》读到一篇历史人物散文《向天而歌》,耳目为之一新。以我有限的阅读视野,这类散文囿于史料的铺陈和考据,常常行文干枯、滞涩,像某一段历史或某个人物的说明书,实则实了,却缺乏文学的灵动。后来,在《上海文学》《作品》《天涯》《山花》等文学刊物上陆续读到作者杜卫东的同类散文,感到他的书写确是别出机杼。在这些散文中,杜卫东把自己完全融入当时的时代风云之中,悲人物之所悲,怒人物之所怒,喜则同喜,哭则同哭。作者不再是历史事件的旁观者和解说者,历史事件也没有了镜花水月般的朦胧,各色人物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鲜活、凸显,他们或跃马扬戈,或仰天长啸,一个个从时光深处向我们走来。

小说里的门房与现实里的门卫

一可能是年纪大了吧,现实感太强,对文字反倒冷酷起来。读法国小说《刺猬的优雅》,看到里面有个饱读诗书的老太太,躲在豪华公寓当门房,偷偷坐拥书城,过着充沛的精神生活,有着纯正的审美品位,还跟有钱的业主共进烛光晚餐,谈起恋爱。年轻时我对这样的故事往往没有抵抗力,从中能得到希望,觉得社会每个角落都藏龙卧虎,人间随处都有浪漫情缘。现在的我则太世故了,享受之余,不免时时“出戏”,总疑心作者缺少社会阅历,过于浪漫主义了。

缘木求鱼“诗化学”

一次新诗形式研讨会上,坐在前排的敬文东忽然转头对我说:“你是诗界的科学主义者。”语气甚为笃定。我一时愣住,缓过神来:不敢当,不敢当。或许,是2013年出版的拙著《现代诗:语言张力论》,添了十几种图示什么的,才让人家以为自己与什么学科结了缘?顺此追忆一下早年。我看的第一部外国长篇小说,是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接着是《神秘岛》,小学二年级,简直忘寝废食。读的第一套科普读物,是五十年代流行的《十万个为什么》,首当其冲的竟是化学分册——叶永烈比《铁道游击队》的作者刘知侠更像是我的最早偶像.

我们搁浅在细节上

詹姆斯·伍德的《小说机杼》是本小书,但讨论了小说的各个方面,算是又一本“小说面面观”了。我们单说其中的一面:细节。关于细节,如果从新批评对细读的重视与标举算起,到现在业已过去大半个世纪了。文学中的细节似乎已经成了老生常谈,学院里搞文学研究的教授专家们早就看不上这些了,因为需要新观点新事实新视角新理论来填充的文学核心期刊,不需要这些;他们需要的是文明冲突、多元文化、地方性、虚拟现实、数字人文,乃至AI写作。

刘亮程的文学“预制菜”

在当代文坛,刘亮程和余秋雨都是极具商业思维、懂得包装、善于煽情、精通文学“预制菜”制作的顶级高手。他们烹饪的文化快餐,就像遍布大街小巷的餐饮连锁店,吸引了一大批不问食材是否干净卫生、有无营养的文化食客。所不同的是,余秋雨主厨的,是貌似具有浓郁书卷气的文化拼盘,而刘亮程专营的,却是乔装散发出浓厚乡土气息的乡下“土菜”。他把自己的目标“客户”,牢牢锁定在那些喜欢“农家乐”的特殊消费群体。刘亮程以写诗起步,但作为一个诗人,他在当代诗坛根本就刷不到任何存在感,连“三线”诗人的队伍都挤不进去。尽管写诗多年,好不容易内部出版一本诗集《另一只眼睛》,却丝毫没有引起过文坛的任何关注。

《古文观止续编》是怎样“炼”成的?

若以文学而言,夫吾中华乃泱泱之散文大国也!先秦诸子,各领风骚。两汉魏晋,文彪史册。唐宋极盛,华章纷呈,大家代出。明清以至近世,继续前人而有所光扬。上下数千年,绵延无尽时。如星汉之灿烂,如长河之滔滔。文以载道,民族之英魂孕育其中;笔走龙蛇,国人之心声荡溢其间。郁郁乎文哉,皇皇乎文哉,诚为国之瑰宝,文明之柱石也!清康熙年间浙人吴楚材、吴调侯荟萃古文精华,辑书《古文观止》,近三百年来流布坊间,家喻户晓,尤为青年学子所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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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文如其人

文如其人,是我们评价某个作家的常用语。这顶帽子不是给每个作家戴在头上都合适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给世界供献了《罪与罚》《群魔》《卡拉马佐夫兄弟》等好多部经典作品,可是,他的为人和为文却在两条道上奔跑。英国作家毛姆曾对他的为人和为文做出过比较贴切的概括:“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具有的惊人原创力,使他成为世上最卓越的小说家之一,而这种原创力的源头,不是他身上的善,而是他身上的恶。”可以说,他是一个十足的无赖、赌徒、骗子。他的道德上的污点是无法抹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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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朱正先生

朱正先生今年九十三岁,已经是真正的老人了。每天,朱正仍会在书房电脑前坐六个小时以上,用搜狗拼音输入法写作,或者在电脑上阅读。“现在纸质书看得少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电脑上看。电脑上可以把字放大。”朱正说。朱正戴了一辈子眼镜,前几年做了白内障手术,视力大好,如今连眼镜也不戴了。“韩兄你好,请坐请坐!”2024年3月16日下午3点,当我如约来到朱正位于湖南美术出版社附近的家中时,老人步子轻快地从书房走出来,微笑着对我表达欢迎。

“插柳不叫春知道”

想来,我从事编辑记者工作将近三十年,不敢说资深,谈经历经验还是有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到报社,跑口北京纺织局、机械局以及几个区县,采访的同时,每周还要到报社负责通讯员稿件的编辑处理。那个年代,电子邮件还没普及,稿件只能靠邮递。为了保证新闻的时效性,要求我们尽可能每天到报社去一趟,哪怕就待上一个小时,也要把跑口的稿件处理完。那时年轻,对新闻工作很执着,更是热爱,不管干到多晚,也不觉得累。因为,我们那一批新闻采编人员,几乎都是从北京各个系统抽调上来的.

孙谦,一个被低估了的山西作家

(一)不管说好,还是说差,每年春节前后,总会说起春节晚会这个话题。作为对比,有的人还会提起1956年的那个《春节大联欢》,且尊之为新中国的第一场春晚。我是在疫情期间,该是2021年吧,在电脑上闲翻,看到这个老旧视频的。起初是好玩才看的,然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庞,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不是孙谦老师吗?联欢会开始后,主持人郭振清说,今晚光临的嘉宾有劳动模范、战斗英雄、著名作家。真要具体介绍了,先说的是著名作家,共六位,原话是:每天上午坚持写作的老舍先生,老作家巴金先生.

让赵树理“走出”文学界

无论是将赵树理作为农民作家,还是作为中国新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之一,抑或是作为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实践者,他的作家身份似乎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对他的研究也顺理成章地基本上在文学界展开,这似乎也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但我却对此总是有些疑惑。古今中国,除了民国黄金十年,以及新时期之后市场经济汹涌的年代,基本上可以说,是未脱乡土中国的本色,因之,也就有了对这乡土中国进行种种改革的努力。对这乡土中国,如果说,费孝通是以社会学对它的社会结构作了精准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