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守门人

在丽江古城一家略显冷清——其实就是寒碜——的客栈,我见到了郭老师。客栈藏在窄巷深处,三层阁楼的楼顶上有着简陋却宽敞的露台,攀爬其上,可以远眺苍山与雪峰。郭老师说客栈的男主人来自玉门油田,算是与她有着乡谊。“他给我打了八折。”她说。

降獒

人们惊奇地发现:事情并未变得更糟。——阿信《经隧道》拉鲁,一座汉藏交界的小镇一一对此我也并无太大的把握。所谓“交界”,可能事关行政区划,还事关深奥的民俗学,而我,不过是凭着直觉做出了轻率的结论。

羊群过境

这种时候,一个乐观的父亲会让人气馁。他不知道,当他在卫生间冲澡时,我会贴过去,支起耳朵,会调动记忆的库存,竭力将他喉咙里哼出的声调碎片拼凑成完整的旋律。还好,我拼出来了,《张三的歌》。一首不折不扣的老歌。但它肯定没父亲老,记忆无误的话,它流行在我的少年时代。那时候,对于父亲和我,它都算是新歌。这歌我都有年头没听过了,否则脑子里也不会在扒拉它时仿佛飘满了蛛网和灰絮。现在,父亲一边洗澡,一边哼哼。老歌新唱,或者新歌老唱,总之是有些拧巴——尤其在这种时候。

拿一截海浪

时隔多年,贺轶宁驱车还乡,奔赴女儿的婚礼。一条狗从盘山公路左侧的陡坡滚下来,被他那辆租来的比亚迪汽车撞飞。那条倒霉的狗,倒像是辆没刹住的车,裹着股黄尘腾空而来。它的“制动”失灵了,或者干脆就是条疯狗。俨然一条浑圆的土黄色麻袋从天而降。事实上,贺轶宁一刹那也以为被自己撞飞的是一只塞满了土豆的麻袋。

化学

迈开双腿,走进凌晨的夜晚,她自己都觉得这挺荒唐,像是一个即将起跑却对赛事忽生厌倦的选手。还不完全是厌倦,是那种对所为之事的意义产生了怀疑之后,滑稽而虚无的感觉。套上专门买来用以运动的鞋子,围上一条薄围巾,她怀着近乎自我嘲弄的心情出了门。

我是我自己的文学史

阎安毕业于延安大学,这所学校里还出了一个作家路遥,但路遥很忙,没有时间和耐心搭理文学小青年的仰视,所以自尊心特别强的阎安总共见过三次路遥,也许正是这种拉开距离的审视,使他对路遥有着与众不同的客观的理解。后来,他从陕北打入西安,成了《延河》杂志的掌门人,从此像秦砖汉瓦一样以文学的形式,深深地嵌入了这座十三朝古都,但他认为自己不是秦砖汉瓦,秦砖汉瓦毕竟只是用旧了依旧不显得过时的建筑材料,它的局限性太大了。他天生有着看穿万事万物和世界的本领,所以对于自己在文学史上的位置,他同样看得非常透彻或平淡,"我属于另外一种文学史,它既不侥幸也不偶然,那就是:我是我自己的文学史"。

莎士比亚的头发,王尔德的鼻子,以及苏童的眉毛

幼时调皮,磕断了眉形,这一年高人指点,说是有碍运势,于是心神不定,冲动之下便对断眉进行了粗暴的修复。事毕对镜,发现镜子里的人成了眉若黑漆的蜡笔小新。糟糕的是,来日要赴京参加一个国际文学的交流活动,这般造型即将酿成的尴尬,可想而知。只有顶着新眉去迎接新的运势了。活动现场设在欧盟大使馆院内,与会者还需上台示众几分钟,讲一讲自己与文学的关系。待到那一刻降临,觳觫于聚光灯下,努力抬起两道沉重的黑眉求助般地环顾台下,一眼便看到了另一位仪表堂堂的黑眉男人。

苏童的短篇趣味及文学史的框定之难

苏童是文学史的表述难以框定的那一类作家。他似乎出没于潮流,事实上,他总是与之保持自觉的距离。对熟悉中国当代文学史的读者而言,提及苏童,很难不想起20世纪80年代小说的先锋思潮;对不熟悉文学史的读者而言,苏童亦是当代最具知名度的作家之一,这与他多部作品被搬上大银幕有关。(1)但这些都是对苏童的窄化。写作《妻妾成群》时,苏童26岁。回头看,这是一个理所应当还在艺术创造中试炼、摸索、迷茫的青年时期.

总要有一个起点作为河流的航标——小说集《丁酉故事集》自序

这本集子写完的时候,突然起念,它或者需要一个“自序”?动念之前,和朋友聊天,恰好触及童年记忆,大家便从唐山大地震那一年聊起。滂沱的大雨,操场上塑料布搭建的防震棚,为了避震而睡在洞穴般的木床下,以及与凄风苦雨并置的儿童的狂欢……那些蛰伏在意识深处的映象,纷至沓来,被一一唤醒。称其为“蛰伏在意识深处的映象”,是因为,我难以将之视为一种无可辩驳的“记忆”。那更像是某种与生俱在的事实,并不经由对于经验之事的识记、保持、再现或再认。

所有的相遇都是重逢

其实那不过是个梦,几个梦,梦的片断,片段而已,但确是有那么个影像出现在梦里,犹如先兆。那些个片断融在一起,渐有了形,我的心便莫名地泛起苦,从底层,却不知从哪里。接着她便来了,是渐渐地清晰,不是猛不丁的,即便就在我对面,也仍是一点一点随着时间慢慢清晰,犹如现实。

万象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和群星。——聂鲁达水象还有三十六天,你将要迎来人生的第一次画展。再过三十六天,同样迎来的是自己第三十六个生日。刚开始的激动期盼,已湮灭成灰,如今更多的则是焦灼等待,而这份等待是无法稀释的苦痛。当然,你早已经学会了将负面灰暗的情绪掩埋在心,他人看到的永远是你云淡风轻的假面。

时间三重奏

我们现在走向的地狱之路,原先是准备到往天堂。——荷尔德林第一章:章鹭这是你死去的第七天。你肯定不知道,我甚至有些嫉妒你,因为你不再为生所困。在死的瞬间,你或许得到了自由的真谛。常常听一些智者说,死是生的终点与开始,死就是生。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认同这种看法。对我而言,死就是死,死就是终结。死不是生的对立面,更不是生的延续和变奏:

天涯倦客

过了八十岁后,德明老人总是梦见死亡,梦见死亡以勃勃生机的方式缠绕着他。这个夜里,他又梦见了兴旺,梦见兴旺在迷雾中呼喊他的名字。然而,等他走到跟前,却发现兴旺消失在迷雾中,不知所踪。周围满是肃杀般的荒芜,而他又必须走出这团团迷雾。不知走了多久,他又突然听到了兴旺的歌声,而迷雾也仪式般地从眼前退场。出现在他面前的首先是一棵大树,而大树上挂着很多具年轻人的尸体,他们穿着圣洁的白衣,没有血迹,没有污垢,却发出了混合着森林气味的腐臭味。他喊了兴旺的名字,其中一个尸体抬起了头,是没有眼睛和嘴巴的面孔。